80年代有过一段好日子

作者:王栋生  时间:2010/2/1 19:49:28  来源:laoxu转发  人气:
  1982年1月,走出大学门,进了中学门,已经32岁。我并没把上了大学当回事,虽然那时候教育部门把“本科”看得了不得,我却没有那种感觉。我太了解自己了。到学校报到,教研组老组长悄悄说:“原来安排你教高一的,可是原定安排到初一的那位教师还想教高一,你到初一去怎么样?委屈你了。”我说没问题。现在回忆,那个6年大循环是我最重要的业务经历。
  上第一节课,走进教室,看到后面坐了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教研组长,五位同时来听课,——奇怪的是五人中只有两位教语文。那样做不是“下马威”,大概是为了表现名校作风,“镇一下”,以示重视,未必是对我的教学能力有什么怀疑。因为课后没有安排交流,五个人便各自和我说了一番,有意思的是五位教师对一节课的评价大不相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建议,让我莫衷一是。不便多问,独自困惑了好几天,我究竟应当听谁的?这样下去如何教书?有一天上课,正在读书,看到学生那一张张明朗单纯的脸,忽然想到,我的课应当怎样上,何不问问学生!
  学生说了好多:“我们爱听你分析课文”,“你上课不读《教参》上的答案”,“你让我们发言,我们说错了你从没批评我们”,“有一回你读错了声调,自己发现了,就说‘刚才我读错了’”,“你敢说‘这篇课文没什么意思’,你真有胆量”,“你的板书有点乱”……
  我教学上最早的指导者其实是学生。我从这样的交流中了解了学生的学习需求,也懂得一个合格的教师应当和学生有什么样的关系。我在以后教学中能坚持一些基本观念,并逐渐形成自己的一些做法,可能与初出茅庐时从学生那里受到的启发有关。
  八十年代,百废待兴,是所谓“教育的春天”。无论学校和社会,也无论教师和家长,对教育的期待都很高,仿佛教育就是万能的,只要教育发展了,一切都不在话下。作为名校教师,在社会很受尊重。有时晚上在车站等公交车,看到我别着“南师附中”的红校徽,经常有陌生人过来搭话,打听家庭教育方面的问题。他们看我的年纪,总认为我是个有经验的教师,不知道我大学毕业才一两年。
  那时的学校环境也很“养人”,虽然对青年教师“政治思想教育”控制较紧,但在教学上还是敢放手的。业务上的好多事,校方并不插手,而且没有什么具体的管理措施。信任,就给了我们那一批教师自然发展的机会。
  那些年最有趣的事是学校经常让我开“公开课”,大概有一年时间,几乎每节课都有人来听;如果哪一天教室后面没坐人,学生和我都会奇怪。因为恢复了名校身份,省内外来观摩的教师特别多,络绎不绝;农村赶集还讲个十天半月一回,这里则是天天开放,像办流水席似的。外地教师拎着大大小小的录音机,在校园里走来走去,特别是那些拎着 “双卡四喇叭”“夏普”、“三洋”牌录音机的,显示着学校的经济实力,走路很“抖”。每次上课,我都要绕开一顺溜放在讲台前的这排录音机,实在很烦。有一回听课教师为放录音机的位置,在课堂上争了起来;他们妨碍了上课,我很不高兴,把六七台录音机啪嗒啪嗒全关掉,有几个学生还鼓了掌。
  其实,我根本不愿让自己的课堂像开在马路边的店铺,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看。学校总让外地教师听我的课,我当然不至于会认为自己的课有多好,只想到他们那样安排,可能因为我是这个班班主任,便于和学生沟通。后来才知道,学校教务处认为我是个“可进可退”的人物:如果我的课上得好,他们就会说“其实他到校才一年啊,进步快啊”;如果我把课上砸了,他们则可以说“别看他三十多了,其实是刚毕业的啊”……如是而已。因为折腾多了,我也不在乎了,不管有没有人听课,一个样。 八十年代学校的“门户开放”,管理上带来过一些麻烦,但我认为名校就该以那样的气度回报社会。想到今之一些学校的小家子气,还敢自称“名校”,不觉齿冷。
  但那时也有好多苦恼。和许多教师一样,我对语文教科书也存有怀疑。虽然当时语文教学强调“工具性”,可是政治教育色彩过浓,仿佛比语文更重要;教材不注意发展学生的思维,练习往往只有一种答案……我对教材不满意,便和同事编了一组“外国散文选”,油印了之后,进了课堂,学生人手一份。这些优秀的作品像清风吹拂着学生的心灵,有家长到学校问:“王老师,有没有多的,给我一份好么?”那时还没有复印机,校外来要讲义的教师多,我们每次就多油印一些,留着送人。
  八十年代初,社会重理轻文的倾向很严重,经过文革劫难,一些家长如惊弓之鸟,“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更有市场了。那时我认为,教师要有学科的自尊,不要低三下四地恳求甚至哀求学生学语文,我发现有些同行简直是跪着在上课!——自己没有了尊严,你的学科还能有什么尊严?我们能做的,是利用自己的学养,展示母语的精神和魅力。所以,除了在对新生的起始教学中向他们说清“语文重要”后,我一般不再强调。我至今仍然认为,对轻视祖国语文的人而言,失败与教训往往是最好的老师。
  回忆八十年代,还是有教学幸福感的。当年应试教学还不很盛行,很多学生受家长影响,热爱文学,读书多。讲课联系到一部外国名作,马上会有不少学生说“看过了”;课间,总会有学生和你交流一部小说的情节;中午休息时,还会有文学爱好者找到办公室,和老师讨论。我那时兼任学校“树人文学社”的指导教师,每星期有一次活动。学生热情极高,听我的讲座,一条板凳上挤上三四人,有的甚至坐的窗台上。现在回忆起来,我那时真的很“来劲”。
  1984年,有老师问,能不能把《树人》壁报版面扩大,我说,要改版干脆就改成铅印季刊。大家很惊讶:当时全国没有中学办铅印刊物的。可是,总要有人来做第一个的啊,我们为什么不敢做第一个?李夜光校长问:你要多少钱?我说三百元。他立即同意。可是,后来好像只花了几十元钱。所有参预其事的教师连顿饭也没吃过,几乎全是义务劳动。当年山西《语文报》的总编告诉我,《树人》杂志是全国中学第一份铅印杂志。这份文学社杂志至今已经存在26年了。当年巴金先生题写的刊名一直用到现有。
  现在,每次和中青年教师谈到教育的现状,我都会说: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们可过了一段时间好日子呢。
  (原载《人民教育》2009年10月)

文章评论

共有 1位用户发表了评论 查看完整内容

  • ABCDHJ 于02-20 16:14发表评论: 第1楼
  • 不错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