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
作者:白云 时间:2006/4/8 7:13:17 来源:会员原创 人气:
夕阳从街头的屋顶上洒下懒散的弱光,香樟树漏下斑斑点点的光影,行人稀少。坐在门口,和父母聊天。
“你晓得吗?某某都不在了,跟我差不多大的年纪呢!”
“某某街坊又搬走了,唉,原来的老街坊是越来越少了!”
“云儿,你看啊,我现在身体比原来差多了,不是这不好,就是那里有问题。”
母亲淡定而从容地絮叨着。
听着母亲的话,我悚然一惊。我明白,母亲老了,老了的母亲内心就需要一种情感的安慰,包括那些老去的人和事。而我和弟弟从读中学时就离开了家,特别是我,远至千里之外而到了滇地,更是远离了老家。近些年来,知道的事越来越多,而熟悉的人却越来越少,大家都走了,都离开了老家。坐在这黄昏的光影之中,一种愧疚和孤独就这样围困了我。
是的,老家在这几年中早就发生了诸多的变化。先是街道由土石路而变成了水泥路面,接着是房屋由夹壁而变成了砖体结构,长年裸露的阳沟也消失得不见了踪影。街头上那个人工的砖瓦厂也早变成了一片废墟。只是每次我回家,就像是一个匆匆而过的旅客,住那么一两宿就走了,根本来不及体味,只是觉得怎么在那块生我养我的土地上,我所认识的人是越来越少,要见一个童年时代的玩伴而今又是朋友的人,得坐车走上几十里路。
听母亲这么一说,我才觉得我差不多是一个异乡人了。我的故乡也只是在记忆里鲜活而充满生机,现在的故乡已不再是我的故乡。
于是,在这个黄昏,我想起了黄桷板仓。那以前是一个堆放粮食的大型的仓库集中地。小时候看戏、看电影,花5分钱买一张票,抬了小凳子占好了位置,然后就可以在那里玩耍了。最有乐趣的就是爬上黄桷树,那是一种我只有在重庆老家才见得着的独特的树,硕大而遒劲,要好几个人合围呢!从我记事起它就是那个样子,就是那么繁盛和茂密。一到夏天,就更是郁郁葱葱。在最顶端,时常有喜鹊的窝,而喜鹊又是一种在民间很吉祥的鸟,便更惹得人们喜爱。黄桷树发芽的时候,还可以摘下黄桷苞,把包着叶的那层透明的皮剥下放在嘴里嚼,酸酸的。那是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里童年的一种乐事。而现在黄桷板仓早已不在,连残骸都看不到半点的影子。那两棵硕大的黄桷树也只剩下较小的一棵,孤独而艰难地长在砖和混凝土的世界里。而童年的那些记忆,只有在几个朋友喝酒之后,把它放在唇边咀嚼的时候,才会有一些甘甜而潮湿的汁液流出,以润湿有些沧桑的情怀。
柏树堡。那是我在这个黄昏里所想到的一个地方。在那里,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柏树环绕的情景,甚至连柏树也未见到过,大概是在我还未出生以前这里该是有很多很多的柏树了。四周是沙质很重的山坡,中间是一处很大很清澈的水塘。在那样的年月,在故乡,在夏天,是人们特别是男人最好的去处了。夏天一来,成年的男人穿了短裤衩,一个飞跃,扑通一声,雪白的水花四溅;还有的站在高岸上,背对了水,纵身一跳,几个后滚翻,也是扑通一声,头上脚下,入水,精彩之极。小男孩,便脱得光溜溜的,雪白的身子在阳光下闪着光亮,野里野气却纯洁得像岸上的一粒沙或者是水底里的一棵草。其余时候是妇女的,她们在那里洗菜、洗衣,让哗哗流淌的水流带走青春,带来家庭的清洁和愉悦和饱暖。这个黄昏,同母亲交谈后,我就一个人沿着那白色的石板路,缓步而行。五月的黄昏,夏虫已开始了歌鸣,豌豆和小麦都在晚风中亮着黄金般的嗓子,稻田里的水和稻谷散放着只有乡村才有的亲切的气息。尽管我早听说那一大塘的清洁的水好几年前就因为养鱼而变得乌黑而臭了,但我还是想去,我想我是去对在这个黄昏里产生的一种情怀作一个交代,更是对一种过往的岁月或者美好的童年作一个祭奠。
何况那些曾在这里游玩过、打闹过的人差不多已远离了它,他们如我一样,为了生活或者梦想而迁徙,他们或许因为生命之火的熄灭而迁徙。未来的人们已很少在记得这些,更不会记得沿途的村庄。
隔壁是冉家,那是一姓三兄弟的家。但如今是房屋犹存,而人早已外出了,只是偶尔回趟老家。先前那是一处很大的在乡下可叫得上院子的地方。进大门是一处公用地,农忙时停着两大张拉窑货的加长大板车,也是我们可以随意搁放童年乐趣的地方,跳绳、画画、打闹、欢笑、哭喊都可以,两边是住房;再往前是天井,天井过处,便是龛,龛两边又是住房。一直往前走,便是柴房和猪圈牛圈了。对于我们来说,最有趣味的便是柴房。那里堆满了谷草和包谷杆、高粱杆。我们可以把自己用谷草掩埋起来,或者躲进成捆的秸杆里中捉迷藏。满身是灰,而且那谷草和秸杆的毛是蠚人的,很多时候是蠚得人发痒,但我们却是绝对的快乐,脸上的笑容比阳光更灿烂。柴房后面的空地上,我们种过树,种过芭蕉,种过豆,为了除虫,我们还专门去野地里捉来蟾蜍和青蛙,一直等到花开,等到结豆。那种耕耘和等待的心情充满了只有童年才会有的喜悦。前不久在昆明遇着了冉老三家的大儿子冉二娃,一起喝酒、叙谈,往事被一支一支的烟燃烧得通红透明,在漆黑的午夜里闪着亮光。
那么多的人都走了,故乡对于我或者像我一样的远行者,就只是一种深刻的回忆。毫无疑问,无论故乡还是我们,都在不停地变动着,只是故乡以一种独特的方式一直站在那里,而我们则注定了四处漂流,如鸟的迁徙。
什么时候回去呢?又怎样抵达?
童安格唱着:“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却在命运中交错……”
我们的根呢?
我们又留住什么样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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