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之恋

作者:文成县二源中学 吴春燕  时间:2006/11/25 11:54:28  来源:会员原创  人气:
  她就住在他家对面,隔着青石板的小径也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却与青梅竹马无关。
  他父母旅居在那个盛放着郁金香的国家,把他托付给了外祖母。直到14岁,他第一次回老家才见到了她。
  那时的她蓬着一头枯黄的齐耳短发,套一件由大人旧衣改小的白底碎花棉布外衣,小小的身子瑟缩在杨梅树浓茂的绿荫里,小心翼翼地护着手里的青瓷碗,里面装着从树下捡来的杨梅。她的柔弱竟莫名地刺激了他的征服欲,恶作剧般的抬腿一脚踢翻小碗,其他孩子嘻嘻哈哈地起哄,蜂拥抢走了散落在地的杨梅。
  她抚摸着摔成两半的碗,惊恐地望着他,紧咬住下嘴唇,漆黑的双眸盛满无助,很快滚成大颗的泪珠一粒一粒落在地上,忽然的,竟让他的心为之一痛,那时,她不过7岁。
  不是没想过道歉,只是不知道怎样开口。直到连着三天起早,拣着满满一瓢杨梅后才鼓足勇气走近她家门前,却被她母亲告知她去亲戚家了。
  没过多久,他外祖母便接了他回去,直到走时,他依然没能再见到她,那些道歉的话语只能静夜里说给自己听。他想,一定要找机会把欠她的杨梅还给她。这一等,便是整整六年的时光。
  再回乡时,他已经是20岁的风发少年,穿红色T恤,随手抖落的是张扬的青春。那时,他已经中断学业申请了赴荷护照,不过是在老家做临行前短暂逗留罢了。家乡的面貌还是那样,只是简陋的旧房大多改成了红砖青瓦的新房,除了微微的怅惘,她的影像早已模糊。
  那天,他闲极无聊到镇上中学找表弟,猛然听到广播里正播着那曾经在暗夜里无数次入梦的名字,他脑袋似乎被人重重敲击了一锤,不觉怔怔出神。
  是开学典礼,她和获奖的学生一道站在主席台上,隔着密密的人头,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扎马尾辫,穿白色衬衣,蓝色及膝裙子的她举着烫金证书,逆光而站,午后的阳光闪耀着眩目光芒,笼罩在她周身,一脸灿烂的笑容中,还带着些许羞怯和腼腆。那一刻,他心底竟有如江河坚冰的破碎般,春潮澎湃地悸动。
  从表弟处获得一些关于她的信息片段,成绩一直排前三名,是家乡远近出了名的好学生。她大约是住校的,在家几乎碰不到她。睡不着的晚上,他会点一支烟,坐在阳台上望一望隔着几十米石径,掩映在浓密柳荫后的小院。乡村的后半夜,九月也是带着寒意的,这个时候,想必她正执书用功罢。不是没有想过去找她,可是见了面,又能说什么呢,她不过是个孩子,他与她终究是擦肩而过的陌路人了。
  岁月已远,青春渐如深秋的黄叶,在十月的秋风里缓缓不断地飘落。
  出国、读书、协助父母管理企业,于是,好多年过去了,她的影子像一个远去的梦,渐渐地越走越远。谈过一些或咸或淡的恋爱,也跟许多不同的女子暧昧纠缠。28岁时迫于家庭的压力,他到底结了婚,两家原是世交,这样的结果四角满意。他心底其实是有些许惆怅的,却说不清为什么。
  收到祖父病逝的消息,他偕同新婚的妻子一道返乡。哭泣,忙碌,却并无彻骨的哀伤,就像故乡于他不过是名义上的,在这里,他只是过客。料理完祖父的后事,多逗留两日做小憩,他把故乡的山山水水走了一遍,此去经年,再回无期。
  傍晚,栀子花白色的花瓣在暮霭中吐露芬芳,他携着妻子手散步。走过那棵古老的杨梅树,冷不丁撞上一个小男孩,跟着一袭白影飘至眼前。
  隔了八年的时光再重逢,却恍如清晨刚刚分手。只是那个又瘦又小,脑后拖着乱糟糟黄毛的丫头,已经被岁月雕成了细眉深目身材颀长的古典少女。而韶光也抹平了他的风发锐气,站在她面前的是温文尔雅的归国才俊。
  时光改人的不仅是容颜,还有心上的距离,那些过往的惆怅早被岁月的流水浇熄。
  他淡淡地问:“是你。”她亦微笑回:“回来了。”
  还是生分了,只聊几句闲话。她的境遇不是特别好,没考上理想的大学,只读了师范,年前分配到镇上中学做了一名教师。
  夜色刹那间铺来,在爬满长春藤的旧墙边,月亮微露银钩,她微笑颔首:“好,保重。”转身而去,初夏的风拂起她素白的裙摆,飘逸灵秀。
  他忽然听到心底有一声长长的叹息,一直以为学业拔萃的她已经走得很远很远,却没能料到她仍是落在了原地。
  如果早知道就……又一次错过,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在静夜里想起,微微地苦笑。
  时间是岁月轮盘上的刻度,轻轻一动,便是经年。
  他接管了国外父母的企业。岁月静好,他原以为,此生他会沿着预定的生命轨迹规律前行。谁料世事无常,五年的光景可以改变太多,妻子因他忙于事业离了婚。年轻的爱,如一把野火漫天席卷,然而燃烧过后,终究只是灰烬,轻轻一吹便已经了无痕迹。
  他以为他会忘了她的,那么多年过去了,况且他又爱了很多次,爱一路走,一路丢的,最后他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是最爱。可是一个轻寒漠漠的夜里,他还是梦到了她,她穿着白色衬衣,蓝色及膝裙子,一脸灿烂的笑容,正向他一步一步走来……他大喜坐起,唇边绽满欢愉,竟是不愿醒来,而窗外是闪烁的霓虹。
  有些记忆是刻在心口的刺青,只要一想起便隐隐作疼。他忽然地,就决定了回去。
  不过五年,故乡已经面貌全非,宽阔的柏油公路绕村而过,公路两旁是矗立的连排高楼。而他家的房子早已瓷砖脱落,班驳的墙体写满沧桑,四周是绵延茂盛的野草,惟一没变是他与她家的距离。
  夕阳的余辉甚好,洒在她家干净的小院上,夹竹桃的花正微微含笑。他一步一步踏进那眩目芬芳,那一刻,他心底聆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木门轻启,她正捧了大堆糖果出来,见到了他不觉发怔,手上的糖果悄然滑落,后边跟出的俊朗男子,躬身接过。
  他心中酸楚,脸上仍是盈盈笑意:“回国有事,听说你结婚,过来讨糖吃。”
  一包糖被他轻轻抽过,她随即也露出了笑容。
  第二天,她收到邻居转交的他的礼物,厚厚的信封里除了一叠钱,没有只言片语,却掉出了一张照片:
  13岁的她有双黑色的眼睛,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双手举着大红证书,一脸灿烂的笑容,白色的衬衣,蓝色的裙子,全身笼罩着阳光,青春绚丽。
  相片已经泛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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